第八十四章：匹夫無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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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逢山下埋有金玉礦場，因而地面上則無草木植被覆蓋，光禿禿的，日久天長地住在那裏，也是件十分無趣的事。
雖是無趣，但獙獙一族因其魂魄具有令天下大旱的力量，故而舉族隱居於姑逢山，若非迫不得已絕不出世。既是使人間免遭禍患，也是為族人的繁衍生息著想。一舉兩得，雖然山上的日子無趣，卻也不是完全難以忍受的。
只是，迫不得已這一個詞總是出現得十分微妙。
正所謂，匹夫無罪，懷璧其罪。約是二十年前，姑逢山上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。那人本是誤闖了姑逢山，機緣巧合之下，竟找到了那底下埋藏的金玉。那人起了貪念，出去後大肆宣揚，領來了一大夥兒能人異士。獙獙一族子嗣本就稀薄，族人不多，又加上那一群人中有幾個修為甚高的捉妖師，所以盡管獙獙們負隅頑抗，還是不到幾日工夫就敗下陣來。
一些妖獸被誅，一些妖獸被俘，最終都不知所蹤。唯有懷顧逃了出來，當下也顧不得什麽大旱不大旱的，一氣之下便沖出了姑逢山，直闖人間。她本也是修煉了百年的妖獸，來到人間後便幻化作人形，卻也不知該做些什麽，只每日在離姑逢山數百裏之外的一座城中游蕩。
因時逢雨季卻連日不雨，百姓們都漸漸地開始惶恐起來。且不說水源枯竭無水可飲，單說是田中莊稼枯死顆粒無收便足以令其驚慌。
正是那時懷顧遇見的姜辭序。這人看上去約是二十出頭的年紀，分明是人，周身卻纏繞著一層淺淡的妖氣。懷顧有些好奇，便悄悄地跟在他身後。
她原本以為，自甘與妖有所聯系的人，想來十有八九都不會是什麽好人。但事實卻並不如她所想。姜辭序損耗修為替這一城的百姓造了一場雨，雖只是杯水車薪，但望著滿城人面上重新煥發的神采，懷顧心裏不禁五味陳雜。
“這分明就是那些人自己的同族多行不義，報應罷了。這同你有什麽關系？”阿某不禁插了句嘴，同時心裏有些疑慮。像姜辭序無可救藥那樣的人，真的會為了喚起一城百姓的希望而折損自己的修為麽？
懷顧狀似釋然地淡笑著，道：“怎麽沒有呢？這一場大旱是我引來的，若我沒有下山，就不會是這樣的了。況且你也說了，做錯了事的是他們的同族，而他們又何其無辜？”她略頓了頓，又道，“可若是我沒有下山，我必與我的族人們一樣慘死在那些人手中，我又心有不甘。”
“那後來呢？以姜辭序的本事，他一定很快就發現你了。”
“是啊，”懷顧垂眸笑了，道，“自我偷偷跟著他的那天起他便已經發現我了，卻沒點破。”
懷顧在下雨的當天夜裏去找了姜辭序，雖則她亦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問他什麽，或許只是上門求死罷了。但姜辭序竟不似她以往所遇見或是聽聞的捉妖師那樣奉行除妖務盡，見懷顧前來也只是一笑，仔細問了其中的曲直後，並沒有殺她。
他摩挲著腰間的白玉八卦，安慰道：“不用怕，還有別的辦法可行。”若是能除去姑逢山上不懷好意的“客人”，將懷顧送回去，這一場大旱自可止息。
懷顧心裏明白對方的打算，如果能成功的話，既免了這一場災劫，又能替族人報仇，自然是最好不過的，只是……
她憂心忡忡地道：“可他們中間有兩個捉妖人修為極高，連我的族人聯合起來都奈何不了他們，何況，何況你連日布雨折損了修為，又怎麽能是他們的對手？”
姜辭序微彎著唇角解釋道：“捉妖師原本就克妖，你的族人動不了他們是在情理之中。再說也不必正面與他們沖突，不會有事的。”
姜辭序有自信能夠與懷顧一起全身而退，因為他最擅長的便是出其不意與暗箭傷人。雖沒那麽光明磊落，但在此時看來倒也不失為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法。
然而這世上的事往往比他的作為更加出人意料。
自懷顧下山已有十日了，旱情不斷自姑逢山下蔓延，大半個天下都被幹涸籠罩著，祭神求雨絲毫不起作用。不少沈寂已久的妖邪都紛紛從山林或是妖谷中冒出來，企圖趁亂攫取一些好處，亂象已生。
一時間雖無人想到是獙獙出世，但一旦有人意識到這中間有妖獸作亂，想找到懷顧也絕不是什麽難事，是以姜辭序在了解了事態後的第二日就帶著懷顧回了姑逢山。
姑逢山原本就寸草不生，如今更是滿目瘡痍，不帶一點兒生意。那些人在想要將這座山搬空的同時，根本沒有考慮過姑逢山的將來。分明只是短短十天，懷顧卻已是無論如何也認不出這個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了。
懷顧亦步亦趨地跟著姜辭序在山上轉了大半圈，從一開始的小心謹慎到最後的疑惑不解——
沒有人。
或者說，連一個活物也沒有。
別的活物自然是不會有的，在懷顧逃下山之前，獙獙們就已經被殺的差不多了，而最後一批未死的獙獙也都被他們捉了起來。懷顧是唯一一個逃走的了。
可是那些人呢？山中的金玉礦石並未被搬完，他們會甘心走麽？
“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他們後悔了？”懷顧輕聲地道，語氣中盡是茫然。
“不像，”姜辭序沈吟片刻，道，“人無不貪。恃著修為之高殺了這麽多獙獙，又幾乎毀了整座山，之後哪怕再後悔，木已成舟，斷然不會半途而廢。”
“那，那……”
“或許是發生了別的事，他們不得不停。”他說著，向山頂的一處建築走去。
“那裏是我族的聖祠。”懷顧順著他的視線望去，邊跟上去邊解釋道。
說是聖祠，也只是一座並不寬敞的石屋而已。姑逢山上草木難生，獙獙又不得下山，自然就沒有木材給他們造什麽殿堂。再者說獙獙總共也不多，這樣一間石殿倒也足夠了。
“聖祠？”姜辭序腳步一頓，楞了楞，忽然沒頭沒尾地道：“你不能去麽？”
“沒有，可以去的……”懷顧沈默了一會兒，低聲道。就算從前不能隨時隨意地闖進去，現在也無所謂了。
那裏只怕早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。
姜辭序聞言，沒有說話，只是垂著眸子站在原地。
“沒事的，去看看，說不定那些人真的在那裏呢。”懷顧冷靜了一些，振作了精神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邊走邊道。一味地痛苦也沒用，不如做些有用的事。
“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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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是無趣，但獙獙一族因其魂魄具有令天下大旱的力量，故而舉族隱居於姑逢山，若非迫不得已絕不出世。既是使人間免遭禍患，也是為族人的繁衍生息著想。一舉兩得，雖然山上的日子無趣，卻也不是完全難以忍受的。
只是，迫不得已這一個詞總是出現得十分微妙。
正所謂，匹夫無罪，懷璧其罪。約是二十年前，姑逢山上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。那人本是誤闖了姑逢山，機緣巧合之下，竟找到了那底下埋藏的金玉。那人起了貪念，出去後大肆宣揚，領來了一大夥兒能人異士。獙獙一族子嗣本就稀薄，族人不多，又加上那一群人中有幾個修為甚高的捉妖師，所以盡管獙獙們負隅頑抗，還是不到幾日工夫就敗下陣來。
一些妖獸被誅，一些妖獸被俘，最終都不知所蹤。唯有懷顧逃了出來，當下也顧不得什麽大旱不大旱的，一氣之下便沖出了姑逢山，直闖人間。她本也是修煉了百年的妖獸，來到人間後便幻化作人形，卻也不知該做些什麽，只每日在離姑逢山數百裏之外的一座城中游蕩。
因時逢雨季卻連日不雨，百姓們都漸漸地開始惶恐起來。且不說水源枯竭無水可飲，單說是田中莊稼枯死顆粒無收便足以令其驚慌。
正是那時懷顧遇見的姜辭序。這人看上去約是二十出頭的年紀，分明是人，周身卻纏繞著一層淺淡的妖氣。懷顧有些好奇，便悄悄地跟在他身後。
她原本以為，自甘與妖有所聯系的人，想來十有八九都不會是什麽好人。但事實卻並不如她所想。姜辭序損耗修為替這一城的百姓造了一場雨，雖只是杯水車薪，但望著滿城人面上重新煥發的神采，懷顧心裏不禁五味陳雜。
“這分明就是那些人自己的同族多行不義，報應罷了。這同你有什麽關系？”阿某不禁插了句嘴，同時心裏有些疑慮。像姜辭序無可救藥那樣的人，真的會為了喚起一城百姓的希望而折損自己的修為麽？
懷顧狀似釋然地淡笑著，道：“怎麽沒有呢？這一場大旱是我引來的，若我沒有下山，就不會是這樣的了。況且你也說了，做錯了事的是他們的同族，而他們又何其無辜？”她略頓了頓，又道，“可若是我沒有下山，我必與我的族人們一樣慘死在那些人手中，我又心有不甘。”
“那後來呢？以姜辭序的本事，他一定很快就發現你了。”
“是啊，”懷顧垂眸笑了，道，“自我偷偷跟著他的那天起他便已經發現我了，卻沒點破。”
懷顧在下雨的當天夜裏去找了姜辭序，雖則她亦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問他什麽，或許只是上門求死罷了。但姜辭序竟不似她以往所遇見或是聽聞的捉妖師那樣奉行除妖務盡，見懷顧前來也只是一笑，仔細問了其中的曲直後，並沒有殺她。
他摩挲著腰間的白玉八卦，安慰道：“不用怕，還有別的辦法可行。”若是能除去姑逢山上不懷好意的“客人”，將懷顧送回去，這一場大旱自可止息。
懷顧心裏明白對方的打算，如果能成功的話，既免了這一場災劫，又能替族人報仇，自然是最好不過的，只是……
她憂心忡忡地道：“可他們中間有兩個捉妖人修為極高，連我的族人聯合起來都奈何不了他們，何況，何況你連日布雨折損了修為，又怎麽能是他們的對手？”
姜辭序微彎著唇角解釋道：“捉妖師原本就克妖，你的族人動不了他們是在情理之中。再說也不必正面與他們沖突，不會有事的。”
姜辭序有自信能夠與懷顧一起全身而退，因為他最擅長的便是出其不意與暗箭傷人。雖沒那麽光明磊落，但在此時看來倒也不失為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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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時間雖無人想到是獙獙出世，但一旦有人意識到這中間有妖獸作亂，想找到懷顧也絕不是什麽難事，是以姜辭序在了解了事態後的第二日就帶著懷顧回了姑逢山。
姑逢山原本就寸草不生，如今更是滿目瘡痍，不帶一點兒生意。那些人在想要將這座山搬空的同時，根本沒有考慮過姑逢山的將來。分明只是短短十天，懷顧卻已是無論如何也認不出這個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了。
懷顧亦步亦趨地跟著姜辭序在山上轉了大半圈，從一開始的小心謹慎到最後的疑惑不解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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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者說，連一個活物也沒有。
別的活物自然是不會有的，在懷顧逃下山之前，獙獙們就已經被殺的差不多了，而最後一批未死的獙獙也都被他們捉了起來。懷顧是唯一一個逃走的了。
可是那些人呢？山中的金玉礦石並未被搬完，他們會甘心走麽？
“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他們後悔了？”懷顧輕聲地道，語氣中盡是茫然。
“不像，”姜辭序沈吟片刻，道，“人無不貪。恃著修為之高殺了這麽多獙獙，又幾乎毀了整座山，之後哪怕再後悔，木已成舟，斷然不會半途而廢。”
“那，那……”
“或許是發生了別的事，他們不得不停。”他說著，向山頂的一處建築走去。
“那裏是我族的聖祠。”懷顧順著他的視線望去，邊跟上去邊解釋道。
說是聖祠，也只是一座並不寬敞的石屋而已。姑逢山上草木難生，獙獙又不得下山，自然就沒有木材給他們造什麽殿堂。再者說獙獙總共也不多，這樣一間石殿倒也足夠了。
“聖祠？”姜辭序腳步一頓，楞了楞，忽然沒頭沒尾地道：“你不能去麽？”
“沒有，可以去的……”懷顧沈默了一會兒，低聲道。就算從前不能隨時隨意地闖進去，現在也無所謂了。
那裏只怕早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。
姜辭序聞言，沒有說話，只是垂著眸子站在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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